软糖

*湘江水

*勿扰真主，谢谢大家

盛宇敲门的时候刘聪刚躺下。

他懒得动，索性裹上被子闭起眼睛。

门外静了一会儿，传来锁被钥匙转开的声音。刘聪闭着眼睛听，听见盛宇换了拖鞋，悉悉索索把一个或几个塑料袋放下，又倒了杯水，当啷一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，最后踢着拖鞋向自己走来。

盛宇打开卧室门后愣了愣，嘟囔着：“怎么还在睡。”动作就轻了许多。

他轻手轻脚把刘聪丢在枕边的书合上。那里本来是他睡的位置，现在写着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两头狼”。不知道斯科特的心理疗法对刘聪的失眠有无帮助，但让盛宇内疚得很。

他叹了口气，帮刘聪掖了掖毯子，转身去柜子里挑挑拣拣。

最后拿出来的是一条深红色暗纹领带，去年冬天逛HERMES刘聪选给他的圣诞礼物。

盛宇转过身发现刘聪醒了，直直看着他，眉眼如潭。

刘聪问：“又出差？”

盛宇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：“周延明天结婚啊，我是伴郎。”半路停下：“我怎么记得我跟你说过？”

刘聪没搭理他。

盛宇出来的时候，刘聪半靠在床边发呆。

盛宇懒懒地爬上床，说：“就十分钟，躺十分钟我就去做饭。”

刘聪也躺下来：“多睡会吧，困死了。”

盛宇问他：“你昨晚几点睡的？”

刘聪想了想，认真道：“五点三十五。”

盛宇说：“我靠，这么晚啊？”

刘聪说：“楼上一直在吵，声音很大。你敲门的时候我刚洗完澡，才躺下。”

盛宇伸手把刘聪搂紧怀里。

盛宇说：“那我等会去楼上问问。”

刘聪朝他靠了靠：“我敲过了，没人开。而且他家外面现在加了道铁门。”

盛宇叹了口气。

他们俩大学就在一起，盛宇追的他。

毕业盛宇签了家公司，而刘聪一路往上读，第一年全国各地四处跑，跟着导师做环志，今年才微微闲下来。

盛宇有天低着头，忽然说：“聪别，明年我们在雨花买套房子吧。”手底下还在打NBA2K。

刘聪正把新拿回来的文献往卧室里搬，经过沙发时看了他一眼，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。

盛宇无所谓，他玩他的安东尼，努力抢第七次篮板。

晚上他们插电磁炉煮火锅吃。

盛宇调油碟是和周延学的，刘聪不说话只低头夹菜。电视里放着音乐台，两个人都顾不上是谁在唱，把青菜和肉卷塞进锅里涮。

坐你开的车，听你听的歌。

王菲唱了一半戛然而止。

房间里的灯也全灭了。

锅在电磁炉上咕嘟几下，慢慢静下来。

盛宇和刘聪在黑暗里对视一眼，盛宇抽纸擦了擦嘴上的油，蹲在地上翻电视柜。

刘聪把筷子放下：“……停电了？”

“没停电。”盛宇把电卡找到，他在黑暗里冲刘聪扬了扬：“现在二十多度就断电预警，我下去刷一下就好。”

刘聪点了点头，也不管盛宇能不能看清。

刘聪把筷子重新拿起来。

四周很静，火锅的香气飘出来，蒸汽暖暖地裹在刘聪脸上。

刘聪有点泄气，他压根不知道公寓已经换了新的IC智能电表。

刘聪对着一口锅发了很久的呆。

灯忽然一下亮了，电磁炉也重新嗡嗡作响。刘聪摁了一下红点，火锅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。

盛宇气喘吁吁地跑回家。

盛宇说：“你提醒我明天下班把电卡冲上。”想了想又说：“还有水费。”

刘聪盯着盛宇的脸看了一会儿。他忽然认识到，盛宇是真的想跟他过日子。

“算了……明天我去吧。”刘聪垂下眼睛。

结果第二年房子没买成，他们继续挤在天心区的公寓里。

盛宇爸妈给的钱买房不好交代，最后两人满打满算，先付了车的首付，但一直是盛宇来开。

刘聪把空调毯给两人拉上：“一会我送你？”

盛宇觉得好笑：“那等我上飞机走了，你找个代驾把车开回来？”

刘聪没接话。

盛宇只好说：“放心，我让胖别五点楼下等我。”

“等你开题定了，就去把驾照学了吧。”盛宇补充道。

刘聪直接翻了个身。

盛宇笑着转移话题：“怎么又不吹头发？”

刘聪说：“吹风机坏掉了。”

盛宇显然不信，嚷到：“怎么可能？”

“你上次借给对门的女孩，她好像把头发卷进去了。”

“而且我一直没想通。”刘聪转过头看了盛宇一眼，“她为什么要管你借个吹风机？”

盛宇一噎，说：“那等我起来再去看看。”

刘聪忽然慢悠悠地说：“我也要出门。”

盛宇问：“去哪？”

刘聪说：“到兰州，然后往宁夏方向走。”

盛宇比划了几下：“有点远……行李收拾没？”

刘聪摇摇头：“明早起来再说。”

盛宇问：“明早就走？”

刘聪说：“七点在学校集合，还要拿设备。”

刘聪的头发蹭得盛宇很痒，盛宇说：“那我一会儿先帮你把行李收了。”

刘聪嘲讽他：“你一会要干这干那，这么多事，干脆别睡了。”

盛宇把胳膊紧了紧：“那不行，我在单位也几天没睡好，困的嘞。”

刘聪半天反应过来：“你怎么不问我去干嘛？”

“你不就是什么研究考察，上环放飞，再追踪记录吗？”盛宇摇头晃脑，“你们的词我都能背了。”

刘聪笑起来：“这次不一样，城市住久了呆不住，我明天往更野的地方走。”

盛宇也笑：“你呆几天？”

刘聪说：“十天半个月吧。”

盛宇没脾气了：“虽然甘肃有点远，但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在重庆，忙完婚礼有个案子要谈。总比我在长沙近，是吧？

“那边冷不冷，我听说县城现在都零下了。你们进沙漠吗？要不要把羽绒服带上？

“实在不行，到时候我去找你……”

他说着说着，忽然觉得刘聪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。

一低头，刘聪靠着他，已经睡着了。

刘聪是被热醒的，空调定时已经过了。窗外有些暗，云密密地挤在一起。刘聪不确定外面有没有飘雨，但他和盛宇确实都淋了一层薄汗。

刘聪眯着眼睛解锁手机，愣了几秒钟，脑子里忽然警铃大作。他摇了摇身边熟睡的盛宇，喊他：“傻别？你几点的飞机？”

盛宇迷糊道：“七点……”

“我靠。”然后他们同时喊到。

刘聪先从床上弹起来，在摊开的行李箱里点了点，把剃须刀和雨伞塞了进去。

盛宇在厕所里接施逸凡的电话，重复着“马上，马上”就火急火燎地冲出来，把桌上乱七八糟的充电器和电脑都扫进背包里。

施逸凡帮盛宇把行李往后备箱搬的时候，刘聪也跟着下来了。他头发翘着，穿了身背心短裤，踢着拖鞋靠在单元门口。

施逸凡忍住笑，喊他：“嗨，KEY。”

刘聪只点了下头。

盛宇走之前和刘聪抱了抱，摁着他偏瘦的肩膀使劲往自己怀里带。而刘聪左手钥匙，右手手机，只能象征性地在他背后拍了几下，算是回应。

施逸凡抱着手臂无奈道：“我天哪，傻别，你能不能快一点啊！？”

刘聪跟施逸凡招了招手作别，上楼的时候直接把电梯摁到11。

这次那户人只有外面的铁门关着，透过铁杆能看见衣柜和一地木屑。刘聪用他平时不可能用到的力度狠狠砸了几下门，一次比一次用力，还是没有人来开。最后他无奈地朝里面喊了声：“装修声音小点，别太晚就行。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。

刘聪下去的时候走了楼梯，脑子里想的都是吹风机怎么修。他拿螺丝刀把机身拆了，果然有一团头发绕在里面，清理掉后吹风机嗡嗡地重新工作。他把手捂在机口放空了几秒，感受热风缓缓地溢出来。

等刘聪把行李都打包完已经快八点了。

这是最后一件盛宇说“一会要做”却没做的事。

刘聪蹲在地上捋了把头发，肚子在这个时候叫起来。

盛宇提回来的塑料袋有两个。一个里面装了些番茄青菜，十几个鸡蛋和一把挂面。另一袋是零食，有刘聪很喜欢的三角包瓜子，蟹黄味的。

刘聪烧水煮面的时候有电话进来。

刘聪看了眼，莫名其妙：“你到了？”

盛宇说：“我现在有两个坏消息，你想先听哪个。”

刘聪沉吟片刻：“比较严重的那个。”

盛宇说：“重庆暴雨，飞机延误了。”

刘聪问：“婚礼赶得上吗？”

盛宇说：“靠，你怎么不问问你男朋友现在怎么办？”

刘聪筷子差点滑进锅里。

刘聪说：“反正超过四个小时南航会赔，你要过夜还有住宿安排。”

盛宇叹了口气，说：“那我说另一个坏消息了。”

刘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。

盛宇说：“聪别，我拿的是你的电脑。”

这回刘聪的筷子真滑进锅里了。

刘聪费劲捞出来，把火一关，严肃地拿着手机说：“我觉得这个比较严重。”

盛宇哭笑不得：“那现在怎么办？通知说延误一个小时，我已经坐了四十分钟了。刚一开电脑发现不对，才说给你打个电话。”盛宇看了眼手表说：“现在大概还有五分钟我就能检票了。”

刘聪倒吸一口气：“那你能不能存机场？我明早过去拿？”

盛宇说：“我再出去时间赶不上啊。”

刘聪刚要说话，听见盛宇那边广播响了。盛宇匆匆忙忙：“我先排队，你把需要的文件列个备忘录给我，我一下飞机就连wifi发给你。”

刘聪说：“嗯咯。”

将近十二点，盛宇才发了个emoji过来，说到了。刘聪回他一句“赶紧吃饭”，就把备忘录截长图发了过去。盛宇也发了两个excel的名字过来，刘聪摸了包瓜子倒进嘴里，坐在桌子前开电脑。

盛宇的桌面是雷霆队徽，桌面上的文件东一个西一个，毫无章法。刘聪叹了口气，按修改日期把图标排好，才去找盛宇要的文件。

工作上的事他们都各有分寸，互不干涉，虽然很大原因是彼此都看不大懂。

第二个表没找到，刘聪发了消息给盛宇。等回复的时候胡乱点了几个文件夹，他忽然愣住了。

刘聪有点惊讶。

他对未来一直有些隐秘的悲观，而盛宇一贯温柔耐心。但他对未来如此丰盈的规划，是刘聪不曾想过的。

与其说不曾想，不如说不敢想。

刘聪划着鼠标滚轮，看见盛宇认真算了一年的年终，盛宇的平均工资，奖金，加上刘聪导师每个月给他打的酬劳，零零碎碎一些稿费。下面则细列着每个月要还的车贷，一串想买的大件东西，多半和刘聪有关。

甚至还把一辆Ninja650也写了进去。

那时候他俩都还在读书，攒钱买的AJ要换着穿。一整年发生很多事，刘聪心情不好盛宇就翘课陪他打1V1，然后抱着篮球走去校门口买绉纱馄饨吃。

一碗汤喝进肚子，刘聪的性子才热起来。这时候他会和他讲红色的雅马哈R1，白色的本田CBR，650TR-G，还有Ninja650。刘聪少有这样的眉飞色舞，盛宇就静下来听他说。路上帮刘聪暖暖耳朵，或者去拉他的手。

刘聪在生活里好像对空气都漠然，舒适圈内偶尔展露几秒温柔，可还好总向盛宇袒露。

大四盛宇就签了实习，公司离学校很远，他租了间一室一厅勉强将就。偶尔刘聪也过去住。

有天晚上刘聪坦然道：“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。”

盛宇吓了一跳，烟都拿不稳，生怕刘聪下一句就说出什么分袂的话来。

最后他们谈了谈，盛宇建议他不然继续读研，既然不适合交际，学术交际圈总归单纯些。

刘聪还有些顾虑，盛宇直接把嘴里的烟递到刘聪唇上，说：“剩下的都交给我。”

刘聪想起盛宇说那话的语气和神色，没忍住又翻了翻其他子文件夹，里面还存着关于房子，婚姻和家庭的一切。

再远的生活他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，叉了窗口，跑到阳台上抽起了烟。

刘聪给盛宇拨了个电话，攥着手机又不知道说什么。

盛宇莫名其妙：“聪别还没睡？赶紧睡吧，资料我已经快打包完了，你别着急——是不是楼上又在吵啊？”

刘聪说：“也没什么事……”

他捏了捏眉心，叹了口气：“我想你了。”